从黄泥巷到万味街

发布日期:2023-06-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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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我一直钦佩时间所具有的说服力,因为时间无需通知我们,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一切,悄无声息。

       江南多雨,五月末的黄梅雨也悄然而至,一连下了数日,也未曾有放晴的迹象。淅淅沥沥的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,将灰土冲刷进石板的缝隙。每逢此时便撑着伞走在这条悠长的小巷里,倒是别有一番风味。

       小巷以前的道路是黄泥铺就的,所以一直以来便被称为“黄泥巷”。之后,经由读过书的父亲那一辈人,觉得名字太俗气了,又因为小巷约莫有二百多米长,便改叫“半里巷”。再后来,小巷被政府挂名成了美食街,里里外外的翻建了一遍,各家也在门前摆上了摊子,烧烤、凉茶、各色小吃也是应有尽有。名字也改为了如今的“万味街”。倒是老一辈的人,仍旧习惯称其为黄泥巷、半里巷,仿佛这已是他们心里对旧巷子的仅存念想。

       雨水顺着屋檐缓缓流下,形成了一道道雨幕,放缓了游人的脚步,也让人们放下了出摊的念头。每逢此时,奶奶就会乘着难得的闲暇时光搬一个小凳子坐在屋檐下,阵阵凉风夹杂着些许雨雾吹拂在脸颊上,略有一丝清凉的慰籍。这时我也会坐在奶奶的对面,一是为了借着微微凉风吹散烦躁的湿热,二是为了听故事一般,听奶奶语重心长地说起那些巷子里的陈年往事。

       一九七二年的秋天,奶奶和爷爷结婚了。秋雨连绵,朦胧的雨雾中响起了唢呐吹奏的喜乐,夹道的孩子讨要喜糖的嬉笑声不绝于耳,奶奶的脸颊也是红的有些发烫,踩着大红绣花鞋缓步走在泥泞的巷道,一时间也有些失神,鲜红的嫁衣裙角沾上了泥泞。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条巷子,也是她和巷子的故事开头。

       古色古香用来形容巷子是最合适不过的。红砖堆砌的房子,竖着的几张木门,房檐里边挂着的红灯笼,泥土铺就的巷道,如今都难觅踪迹,只能存在于记忆里。十多年后巷道铺成了石子路,红砖不再裸露在外,白漆给巷子两边的墙穿上了白衣,小巷的样子和门前的红灯笼一样换了又换。而石子路却让人们吃了不少苦头。几年后,巷子里德高望重的退休老教师王爷爷号召着重新修巷道。于是,石子路变成了灰砖铺成的路,而白墙也染上了尘土色。一直到二零一零年的时候,市里将“创建文明城市”提上了日程。早已被踩踏得碎裂的砖路首当其冲,又被铺成了青石板路,木门也被换成了铁门。巷道被刷了无数次的白墙,这次却大有不同,不再是简单的粉刷,而是刷完之后又在上面提笔作画。让这条巷子多了一些难得的文化气息。而这,也成了如今的巷子。

       直到现在,巷尾仍有一家理发店,门上高悬的招牌写着“王福剃发”,店已经开了有五六十年了,老顾客也由曾经的孩童变成了头发灰白的老人。每次路过这家店,总会看到有老人下棋、打麻将,俨然已成为了老人的消遣娱乐固定场所。至于理发三元的价格,更是数十年未曾涨价,但店里的生意却是有些惨淡,也是靠着老顾客照料,年轻人已是稀客。店里的椅子是木椅,墙上挂着的是一面塑料镶边的小圆镜,洗头仍是一瓶热水加塑料盆,多年未曾变过。老人也确实不懂什么叫“时髦”,对于年轻人追求的时尚,老人就好似这条小镇上的巷子一样,与市里的高楼一直未曾谋面。

       巷子里的老人大多已在此住了一辈子,巷子的模样和餐桌上的菜一样变了又变,开始是蒸馍、咸菜,接着是白菜、鸡蛋,之后是西红柿、腌肉,最后是鲜鱼鲜肉。巷子是变了,变得越来越好了不是?那家小卖部依旧开着,补修匠仍是每天在门口修补物件,老陈还是每天起早炸油条……小巷变模样,变了名字,但里面的人和物却只是老去,未曾改变。他们对于巷子的陌生,只是巷头的那个自助贩卖机罢了。

       日子有了盼头,白雪又一次镶上了红墙,零落的柿子还挂在树上。悠然坠下的琼芳,不过是预示着新的瑞年将要造访。

(供稿:张增旭)